​“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迁徙与家园》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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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人把山东习惯称之为“关里家”，回山东就是回关里。山海关作为矗立在辽西走廊山海之间的一扇大门，犹如家门，出了大门就是关外，入了大门就是关里。一关两重天，内外两不知。

在今天的东北大地，在广袤无际的东北大平原之上，仍然活跃着山东人——闯关东的后代——从骨子里发出的躁动不安的心灵的悸动。他们如同在大平原上肆意奔突的野马群，以空旷的山川和原野为家，那无所畏惧、开拓家园的野性，一如平原上凌厉呼啸、随处滚动的季风，从来没有安静和停歇，也由此形成了在中国最具区域族群特点特色的“东北人”、“东北人现象”。

在中国东西南北中各个区域中，东北人最具地域特征和个性色彩。历史学家钱穆认为，山东人是中国人最具民族性格特征的族群，最有资格代表中国人。但如果我们把今天的山东人与东北人做个比较，我认为山东人的个性特征并不比东北人更为鲜明，甚至在很多方面有所不及。关于这一点，只要稍加留意今天的东北人在中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大流动，其开拓奋斗所表现出来的整体性的殊异品质，就不难得到印证。

山东乃是中华文化和文明礼仪的发源之地，其族群自有典型的中国人的诸多特征，但山东地处山海之间，地理空间的相对有限性，对人的限制和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与地域狭小、人口密度相对更大的山东相比，山海关之外苍茫空阔的东北大平原，无论其空间的可容纳性、还是地理环境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都是偏居于关内一域的山东所不可比拟的。

它们显性为在地族群的个性，与域外相比也有着明显的差异和区别，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北人作为中国最具区域个性特征的族群，无论是在社会学范畴，还是人种学范畴，比之中国其它区域的族群，也包括山东人在内（并非在代表中国人意义上），都更为典型、更有研究和认识价值。

2

人作为一种现象，也和自然界中动植物一样，有其特定的环境生态。他在哪个地方生长，必与那里的土壤、水分、阳光、养料融为一体，盘根错节，开枝散叶，与自然环境密不可分，或者说，正是那里的一切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人的迁徙，颇像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栽植到另外一个空间、环境里去。它曾经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改变了，因此成活非常不易。即使活下来，也至少在一定时间或更长时间内，不可能根深叶茂，往往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变异状态。

直到再次与当地自然完全融为一体，经历一个完整的生命轮回，才能恢复它曾经拥有的生命元气。关于这一点，我们在现实中那些迁徙的移民身上，都不难看到其挣扎磨难的痕迹。重新枝繁叶茂的树，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树了，作为植物它已经变异，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作为山东人的东北人即是如此。

东北人（以黑龙江人为主）就是山东人，但东北人已经不是原初意义上的山东人，而是变异的山东人、变种的山东人。与闯关东一代山东人相比，他们不仅保留了山东人血液基因里那些具有独特地方特色的天性和品质，而且融合了很多东北区域内的民族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外来族群的天性品质和文化习俗。也就是说，他们一身兼具原山东人与后来东北人两种天性与文化之长，这已不是一种单一的基因和文化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自然界中，物种杂交——两种基因物种差异越大越好——兼取它种之长——所形成物种基因优势——杂交优势，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更生力、超强适应性、自我保护性以及遗传优异性等诸多之长，以此解析东北人我以为是切中肯綮的。

不信看一看流布遍及世界各地的东北精英群体——“闯关东”后代——新生代东北人的迁徙档案资料，就一目了然了。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与十年前相比，黑龙江、吉林、辽宁、山西、内蒙古、甘肃人口数量均为净减少状态。其中，东北三省人口净减少数量排在全国前三，合计净减少超过1100万。从净减少幅度来看，东北人口外流现象最显著，前十城市名单中，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共有9座城市入围，占比九成。四平、通化、绥化、白山、七台河等东北城市人口净减少幅度均在20%以上。

这里无需分析东北人口大量流出的外在原因，所关注的只是人口流动所基于的个体原因。正如当年山东人迫于贫穷外出闯关东一样，新时代背景下的东北人外流，同样也是一种基于自我保存和发展本能的流民性质的自由迁徙。

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正如当年关东自身优势对内地人形成的磁场引力一样，大凡东北人趋之若鹜的迁徙之地，都是宜居、宜商、宜创（业）的地区，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城市莫不如此，比如东北人扎堆的北京、深圳、海南、珠海、胶东、昆明等。

而无论是宜居、宜商、宜创（业）的城市和地区，对外来人口的迁徙往往门槛也比较高，亦如当年东北对于内地，并非谁都可以随便进入，要么有本事、要么有实力。反观东北流出的人口中，无疑都在自身素质和经济实力方面属于社会中坚群体，是东北文化具有代表性的精英群体。他们的大量外流是导致东北经济乏力尤其是人才空虚的重要原因。

3

关于闯关东的山东人是如何异化为今天的东北人的，应从历史和文化角度给予必要的还原与补充。

闯关东的山东人以及其它外省人大批涌入东北后，必然面临一系列的生活习俗和文化冲突，冲突演化的结果，只能是相互融合和同化，但同化中也必各自有所保留。对于第一代闯关东的山东人而言，他们的文化习俗，既保留了原初，又融合了当地，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今天东北人普遍喜食的酸菜、粘豆包等，其实本是当地满族人的习俗。

东北——尤其是黑龙江，在明末清初以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其三江平原还是大片原始无人区，是为“北大荒”。从王震将军率领十万转业官兵挺进北大荒开始，千里荒原才升起袅袅炊烟，逐渐热闹起来。

如果说军垦——农垦奠定了北大荒作为社会存在的物质基础，那么，1966年肇始的全国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滚滚洪流，给北大荒带来的就是城市的文明以及知识文化和风俗的大荟萃，奠定了北大荒作为社会存在的文化和精神基础。其在特定时间与空间内形成的文明、文化堆积、叠压、汇聚，是当代中国任何其它区域所不可比拟的。

无论是作为荟萃各地族群精英的十万专业官兵，还是百万北京、天津、上海、杭州、哈尔滨等大城市的知识青年，都是当代中国最具生命张力、知识文化和胸襟视野的民族精华部分，他们在东北所到之处，事实上成为宣传队和播种机，把文明——先进的都市文明洒向白山黑水的每一个角落。

原始空旷野性的东北大平原——北大荒，被文明和知识充塞其间，如同一个天然流动图书馆，影响、熏陶、教化、改变着当地人、外来人——作为山东人的东北人，最终形成了个体性格与风俗趣味高度同一的东北人——东北人现象。

东北犹如一个大洪炉，由原住民满族文明、军垦——农垦文明和知青文明融合交汇形成的杂糅文明，无论是在文化文明的整体构成的内涵层级上，还是就整体而言对个体精神和文化素养的影响和浸润上，都要远超其它地区单一的传统文化与文明，这是造成东北人个体整体素质相对高于其它区域的文化背景原因。

当下，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无论是北京还是深圳，也无论是在大学里还是普通居民小区，东北人如鹤立鸡群，是极易辨识的人种，他们的性格特点、语言优势、眼界见识和生活习俗，往往最具影响力。民间就有一种说法，大学里一个宿舍内只要有一个东北学生，毕业时就全部变成了东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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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东北人，很多人第一印象是性格外向、粗声大嗓、好勇斗狠、酒量惊人，以东北特有珍稀物种——“东北虎”形象名之。其实如果仔细分析，在东北人身上，正集合着山东人和东北本地人、外来其它地方的人的性格的复合特征，说他们是最为复杂的一个生物群体当不为过。

但要说东北人性格四不像也不是。其血液基因和性格天性的核心要素，还是山东人的底子，山东人的勤劳、豪爽、仗义、礼性、善良、孝顺，乃至冲动、鲁直、冒险等性格特征，仍是东北人（主要是黑龙江人）的性格的主体色调。相比之下，东北人在某些方面，比如豪爽、大方、冲动等方面，比山东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因之，东北人与山东人最容易在天性上互认互亲，因为他们毕竟本质上是一家人。

在今天的山东威海，传说东北人的数量甚至多于当地人，俨然东北威海。在我所在的威海市高区，城市街道大都是以东北城市命名的，比如、吉林路、长春路、鞍山路、沈阳路、大连路等等，行走其间恍如置身东北，其族群亲和互认——不仅民间也包括官方，由此可见一斑。

但也必须指出，由于外迁的山东人，长期受东北民族习俗和杂糅文化的影响，性格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异，融合了很多外来的成分。比如，东北人性格中的盲目自大、见异思迁、漂浮躁动、缺乏长性等等因子，就与流动迁徙的不确定性、不可预知性、临时性等等的流民生活息息相关，是长期特定的生活形态改变了他们，某种程度上，不可避免地丧失了原始山东人性格基因中的一些优秀成分，这对东北人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损失。

今天的东北人（黑龙江人），作为变异的山东人，毕竟不再是原初意义上的山东人，地域黑、相互排斥也不时在新的区域融合人群中反复上演。很多在地山东人基于性格和文化习俗，不无对当代东北人的反感和排斥，正如当年闯关东的山东人在东北当地所受的歧视和排挤一样（黑龙白龙缠斗、山东人被蔑称“山东棒子”、“小山东”等即此）。

原创：李耽 总编：王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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